18.上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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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离岸的第一天,虽然海上开始下起了大雨,但船走得还算平稳。可即使再平稳,也多少都是摇摇晃晃的,从来没上过海的唐阮晕船非常厉害,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等肚子里的食物吐完了,她就只能吐酸水,更加的生不如死。

    她们几个的房间虽然是挨在一起的,但风情一直没出过房门,还是绮罗香无聊来串门才发现奄奄一息的唐阮,独自照顾了她很久。到了傍晚,才有船工过来叫她们去厨房吃饭。

    风情和洛常羲一同到饭桌的时候,正好看见绮罗香和楚云深围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唐阮,楚云深捋背,绮罗香喂水,画面说不出的诡异。风情一边往下坐一边随意问道:“晕船吗?”

    唐阮抬眼,眸中滑过一丝光,嗓音软塌塌的:“我还好。”

    “胃都要吐出来了还好?阮妹子,你可别逞强,要是实在受不了,现在找个人用备用的船送你回去也来得及。”绮罗香小心地把水杯递到唐阮嘴边,声音里盈满了心疼。

    唐阮偷偷看了一眼洛常羲,洛常羲却只是沉默着拨拉碗里的米饭。她收回目光,坚决地摇摇头:“我爹说了,一定要去的,我才不……”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风情忽然问道。

    唐阮愣了下:“我……我不知道啊。”

    洛常羲这时开了口:“今日是上巳节。”

    “是的,上巳节。旧俗以此日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前朝以后把上巳节固定为三月三日,此后便成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风情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郊外游春是不太可能了,但此番情形,水边饮宴却是可以的。”

    “饮宴?怎么可能,宴席之事极为考究,冷菜热菜热汤十二件起,鸡鸭鱼必用,牛羊猪选用,酒盏不可低于三壶,丝竹管弦之乐更是必不可少,咱们这随随便便的一顿饭,哪儿能凑得上宴席二字呢。”楚云深不禁笑道。

    “宴食可简。”

    绮罗香也凑上来道:“对对,摆那么多咱们也吃不完不是,好歹是个节日,也需得多少庆贺一下。我之前在船里闲逛之时,无意间找到了一间仓库,里面堆放着一些乐器。这船上反正无聊,望月之日也还早着,不如就借一两件过来解解闷?”

    风情看向洛常羲,低声道:“羲儿。”

    洛常羲对上风情的目光,看到她眼中的委托之意,只得放下碗筷:“也罢,拿一张琴来吧。”

    “就一张琴多无趣,”绮罗香脸上表情兴奋起来,“我早年为了训练幼蛇,学了吹横笛,我也取一支笛子吧。你们呢?都还会什么乐器?凑一起过个节多不容易,就别藏着掖着了。”

    楚云深看她们高兴,便接道:“在下会一点陶埙。”

    唐阮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拿树叶吹几个调调,且这船上也没树叶啊。”

    绮罗香笑道:“阮妹子还病着呢,自然不为难你。风情,你呢?你会什么?”

    风情似是没想到绮罗香会问到自己,放在菜中的筷子尴尬僵住,半晌,才轻声道:“见笑了,我也什么都不会。”

    “怎么可能?就算家里没教过琴棋书画,你和茗秀宫的人混这么久,还能什么乐器都不会?木头脸,你往日闷一点也就算了,今日是你先提起的上巳节,自己难道还有不出彩头的道理?”

    风情将筷子往碗里一剁,面色已然微怒:“我说了我不会。”

    “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生什么气呐?”绮罗香到底还是被风情的样子吓到了些,毕竟往日里从来没见过她动怒,况且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洛常羲却道:“风情年幼时和我一起学过乐器的,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唐阮被勾起了兴趣,微微探过身子,还看见了风情耳尖上莫名其妙的一点红晕,她小声问:“风情,你会的到底是什么乐器呀?”

    风情抬头看了一眼唐阮,手里的筷子都要被她捏断了。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轻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

    “唢呐。”

    “噗——”绮罗香没忍住把刚刚喂进嘴的满满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多半竟都溅到了旁边坐着的风情的手上,看着风情搁在桌子上的右手浸在茶渍里紧握成拳紧得都在颤抖,绮罗香就更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唐阮和楚云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风情这般的女子和唢呐能有什么关系,等想明白了,脸上也浮现出憋笑的表情。

    洛常羲淡然地扒着米饭,又夹了一根青菜放进碗里。

    “走、走,木头脸,跟我去拿唢呐吧,哈哈哈哈……哎呦我的肚子,走吧,我一个人抱不过来这么多,你陪我去……哈哈哈哈,况且,我也不知道那什么唢呐长啥样子啊,哈哈哈……”

    风情意料之外地没有反对绮罗香的意见,或许是她也觉得太过尴尬,立即站起身走了出去。绮罗香一边揉肚子一边也站起来跟上她,楚云深见了,自然不能只叫两个女子去搬琴,亦跟着去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洛常羲和唐阮两个人。

    唐阮好不容易把嘴角的笑意忍下去,伸出手去夹桌子对面的豆腐:“洛姐姐,吃饭,吃饭。”

    洛常羲听到唐阮叫她洛姐姐,不免抬眼扫了一眼,这一眼却恰好看到了唐阮腕子上那串风情亲手系上去的辟邪玉。

    “她把辟邪玉给了你!”

    唐阮潜意识里以为洛常羲和风情一眼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于是不免被这一句带有浓重疑惑的问句吓了一下,她对上洛常羲的目光,钝钝地点了点头:“是啊……她送给我的。”

    洛常羲的失态仅仅显露了瞬间,顷刻后她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只是话却没停下来:“辟邪玉是很重要的东西,几千年,或许是几万年了,从来都没从弓匣上取下来过。匣子里的东西是她的祖先,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帝君传下来的,辟邪玉是为了守护匣中之弓,而匣中之弓,则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她怎会……会给了你……”

    唐阮大惊,虽然当时绮罗香提到过辟邪玉很珍贵,可没想到有这么珍贵,不禁抚上了腕上的辟邪玉:“这个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洛常羲只是不解地看着唐阮:“我知道她对你不同于常人,可……怎会……难道……”

    “我们才认识一天,洛姐姐怎么看出来……风情她对我不同于常人的?”唐阮仔细想了想,自从见了洛常羲,她基本就没和风情说过话,洛常羲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洛常羲轻轻叹了一声,还是和她解释道:“你真的不懂,她为何会突然提到上巳节么?”

    “我……不懂啊……”

    “算了,她既然不想显露出来,我也不便多言。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疑虑,风情的妹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如果活着,和你也差不多大,她怕是将对妹妹的愧疚与怀念都暂且移到了你身上。”

    唐阮心中一滞,听着这与昨日风情口中八成相似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涩,“洛姐姐,你真的很了解风情。”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洛常羲话至此,转头看向了船外的阴云风雨,目光似在走神,“又怎会有人更了解她。”

    唐阮心里有个念头忽然动了一下,虽然她自己又极快地否定了那个念头,但那想法却生了根发了芽,在她心里肆意疯长,扰得她情绪再不能平。

    思虑再三,唐阮还是没按耐住内心的躁动,开口问道:“洛姐姐,你除了洛常羲这个名字,可还有其他什么小名?”

    洛常羲也没在意唐阮为什么这么问,左右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就顺口答了:“常羲两字是八岁拜入茗秀宫后师尊取的,进入茗秀宫前,家父给取过一个俗名,洛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