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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广西王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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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片被送了过来,但即便如此,任凭赵璟煊如何相看,依旧是没有任何头绪。纹理边缘倒是齐整,但若是将其分开解析,却是得不出任何结果,这便使赵璟煊对自己的判断有了片刻的怀疑,这纹理里头解不出文字,会不会天然便是如此,而纯粹是他思虑过于复杂了。

    时候差不多了,他将这东西放下,心事重重地出了门,马车即便摇晃颠簸也不曾使他产生分毫睡意,反倒是昨夜细细分析的种种猜测再度涌上心头,使他的头脑愈发清醒起来。

    今日前往那余下两户人家,是早已定下的,单是如此赵璟煊今天也是非去不可,更何况读过昨日那封信,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便也想得通了。

    昨日连良提及这些人家俱是往日剿匪之时落得如今景状,而妇孺不上战场,有些人家妇人幼儿亦有可怖伤痕,便是遭到脱走匪贼报复所致。赵璟煊其时并未详问,如今想来,这些人耕王府之地,除开谋得一口饭吃,那连良“为王府开垦田地”之言,同这实为将近两百人护于王府羽翼之下的行为,俱是证明这些人同过去那位西南王之间不可能毫无干系。

    另有方才庆来所禀告之事,更是让赵璟煊看到庄户们对于王府,或者说对于过去那位“王爷”的十足维护。

    今日山下六十余户俱派出家中最有力气的把粮运到了刈麦庄中,这对于庄户们来说本是相当重要的日子,因这日将租分毫不差地交上去后,能得到被所有庄户认定为刈麦庄总管分发的年利,便是几尺布几两肉,使一户余裕好些时候,一年当中除去冬至年关的日子,便是这一天了。

    但今晨各户迈入刈麦庄,便被焕然一新的别庄震住,愣愣问过之后,才知桂林城中那王府连带这别庄同他们正耕种的土地,都被换了主人,王府的新主人叫英王,而他们从今往后,便变成了那英王手下之人。

    这下所有人都不干了,有绝望有痛哭有愤怒,连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所有人都安抚下来,请他们先领了东西下山,过后定会有个说法给予他们,这才将所有人送走。

    这样一来,由远及近,这些日子从总管连伯到连良的态度,缘由自这些庄户们的反应当中便可寻到。

    到真是他“鸠占鹊巢”了,对往日这位“西南王”忠心耿耿的府中下人及似是旧部之人,赵璟煊按着当日沈珵嘱托预备着给予他们“一二照拂”,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能否顺利而为,却还是未知。

    就如同南下路上他面对的重重疑问,如今层层叠叠的因果汇聚到一处,他便真正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免于继续被动的状况了。

    马车两个时辰之后抵达那远离刈麦庄的两户人家,因沿途俱是田间小路,又有庆来刻意放慢速度的缘由,几人抵达之时已是正午,高悬的烈日使自马车下来的赵璟煊眼前有片刻的眩晕,扶着车壁停了几息才有所缓和。

    他并未在意,马车停在田埂间的一颗大树之下,四周茫茫俱是稻田,而不远处延伸出来的平坦土地之上,随意地摆了两间草屋,并未建篱,而是以细枝青叶之树取代,草屋四周,满满当当地种了一片。

    连良只当赵璟煊依旧如同昨日一般不欲上前,便向他略道几句,就准备独自前去。但今日赵璟煊将他拦了下来,看了庆来一眼,留下同行的一位兵哥守住马车,自己带着庆来、季哲明及尹枫一同前往。

    连良略作犹豫,片刻还是道:“三位老汉脾气略显急躁,若有冒犯到王爷之处,还请王爷多多担待,不要放在心上。”

    赵璟煊点点头,不多话,便随连良往那头去。田埂小道狭窄而细长,一行人变作一列行走其上,分明烈日当头,赵璟煊却只觉天灵之处泛着寒气,眼前像是被光炫得一片模糊,体内虚空,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下。

    但咬咬牙,他依然挺了过去,除去面色过分苍白了些外,旁的地方并无异状,庆来当他是一宿未睡才有此面色,虽有担忧之神色,但到底不知他如今已然是不适至极。赵璟煊并未出声,几人走到那一片绿树的阴影当中,即便细枝细干并无太大效用,还是聊胜于无。

    连良不曾上去扣门,而是在门外喊了一嗓子。

    “李叔、林伯林叔,连良来了!”

    他这么一喊,屋里立刻便有了动静,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两件草屋的门几乎是同时打开,出来三个体态相近的老汉。

    “连良小子来啦,你今年可是晚了足足五月……”

    “懈怠!该罚。”

    连良赔笑续了两句旧,就侧过身给走上前的赵璟煊让开位置。

    赵璟煊看见三位老汉,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不妨对方三人面色大变,方才轻松豁达的神情骤然消失,面容混合着难以置信地哀戚和惊喜,看得赵璟煊万分不解,而后被三人异口同声的一声震得面色僵硬。

    “王爷?!”

    只是这话出口,面色僵硬的并非赵璟煊一人,所有人都是愣在了当场,三位老汉更是激动万分,急忙上前几乎就要跪下,赵璟煊下意识一侧身,连良反应快,上去扶住,连忙道:“李叔林伯林叔,这是同庆爷第三子、当今圣上的三弟、大楚最尊贵的英王爷,尊驾之前可万万不能失礼啊。”

    三位老汉一位失了双臂,两只袖管空空荡荡,但行走自然,想来是多年来已然习惯;一位失了双耳,只余两侧黑漆漆的空洞,脖颈处横着一条两指宽的暗红伤疤,直要到颈后去;另一位空了一个眼眶,鼻梁塌陷下去,双唇也被狰狞的伤疤贯穿,面容惨烈而可怖。

    连良这么一说,三位老汉听了就面面相觑,而后死死地盯着赵璟煊,面上又有些犹疑起来。

    赵璟煊在连良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抬手,而后开口道:“皇室血脉相继,面容有所相似也是正常的。三位老伯思念……廉亲王,一时错认便也无妨。”

    他面上有笑意,注视着三位老汉,慢慢说道,只是余光始终注意着一旁的连良和庆来,语句刻意停顿,在说到“廉亲王”时,连良和庆来的神色明显地出现了变化。

    赌中了。赵璟煊心下一松,联想到那一枚反面以龙鳞虎纹环绕“廉”字的令牌,结合原主身份及同这枚令牌一同出土的信件,他决定赌一赌这一位亲王的封号。

    一击便中,他面不改色地回视三位老汉开始变得冷凝的视线,接道:“本王封号’英’,只可惜未曾有缘得见皇叔,如今入主桂林王府,皇叔旧部,本王理应代他照料,如今正事要紧,连良多言无益。”

    后半句看向连良,他猛回神,就见三位老汉几个急步逼到赵璟煊面前,其中一张疤痕遍布的面孔直直地对上赵璟煊面带笑意的面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低声喃喃道:“太像了……怎么可能不是王爷……”

    连良不曾拦住几位老汉,但赵璟煊看上去并无被冒犯之意,反而道:“即便面容相似,但皇叔想来英武许多,本王是不相及的。连良。”

    他淡然以对,心中虽是明白天家子孙容貌相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再三听到这般言语,又有他与之有所关联之猜想在前,只有愈加烦闷之感。

    更何况庆来虽在先前有所变色,但其后却是放松下来,便使赵璟煊不自觉疑虑是哪个关节出现了差错,“廉亲王”此名应是存在的,那么他所猜测的另一个方向……

    皇叔?

    连良还没来得及出声,没有双臂的老汉当先回过神来,冷声道:“林二,他不是王爷。”

    另一失去双耳的老汉附和着点头,眼中有失望,还有些许不曾勃发的气愤:“王爷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空洞洞的眼眶仿佛依然盯着他,但赵璟煊看到对方那只仅存的眼睛中迅速褪去的惊喜,而缓慢爬上的气怒:“是啊,王爷早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又是哪门子的王爷!”

    连良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挡在了林二身前。尹枫季哲明和庆来俱是因着赵璟煊的指示不曾出言,此时见赵璟煊依然平静地看着对方,甚至说话时还隐有淡笑:“先帝封本王于广西,赐桂林城亲王府为英王府,辖其下一应田产人物。换言之,三位如今当属英王之名,然本王并无使三位背弃旧主之意,往日如何今后还是如何,余下诸事,便有连良相告。”

    他今日走近,便是突生验证一番的念头,眼下目的达到,他也无意多话,因而转身就走,他们之境况,自有其后办法施行,眼下再立于此处,无疑是为双方徒增烦恼。

    但赵璟煊这么想,三位老汉尤其是那林二却不曾有这般想法,那林二将先前连良之言想了明白,现下见这夺了王爷府邸占了王爷之位的人轻描淡写转身就走,心中气怒便再也无法抑制,退开连良就要向赵璟煊抓来。

    赵璟煊感到身后有动静,一个转身,就见庆来眨眼间已挡在他身前,右手抬起将林二前伸的手一拉,反方向扭转,抬腿抵住下方意图暗袭的左脚,左手悄然按在林二喉间。

    “放肆。”庆来低声喝道,制住林二后退几步远离赵璟煊,接到他视线,才将老汉放开,被另二人扶住。

    赵璟煊看了庆来两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转向三位老汉,先前还算是温和的神情尽数消散,化为少见的嘲讽:“三位老伯在此隐居多年,想必是忘了不少规矩。本王以礼相待,三位咄咄逼人以报,如此作为,当真是为先人蒙羞。”

    林二眨眼间被擒住,片刻又被放开,却是不惧,此刻听闻赵璟煊之语,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赵朗元那懦夫之后,只有更懦弱,又凭什么让我等以礼相待。”

    身后尹枫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这位前辈,慎言。”

    林二及他身旁两人冷哼一声,显然不放在眼里。连良在一旁心里已经是胆战心惊了,他虽对赵璟煊有所不满,但到底不敢像几位老汉一般做得如此明显,如今林叔同英王正面杠上,他低声相劝也被当做耳旁风,如今更是言及先帝,已是大不敬,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不敢胡乱猜疑了。

    没想到赵璟煊不怒反笑,轻声道:“妄议先帝出言不逊,已是死罪,想来你等早已不惧,倒也没甚用处。只是可笑廉亲王战死他人之手,你等不曾亲自手刃真凶,反倒只知在此耍耍威风,便当是耿耿忠心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讽九分毒,刻薄至极,“本王无意冒犯,你等却再三挑衅,若是真有不忿,先人之事本王不敢妄议,你等不若去寻了先帝及廉亲王,也好理论个清楚。”

    说完冷冷一笑,再度转身便走。这回没有人追上来,庆来跟在他身后往后头看了一眼,就见三位老汉狠狠地盯着赵璟煊的背影,犹以林二为甚。

    “寻几人将他们看住。”赵璟煊走到马车旁,伸手扶住车壁缓了片刻,对尹枫道,“莫让他们当真自尽了去。”

    尹枫领命去,庆来因方才之举如今也不敢当先出言,季哲明有话,如今却不是详说的时候,几人之间一时便静默下来。赵璟煊缓和片刻,抬眼望不远处那两件草屋方位,正阻于出入桂林府唯一官道之上,两侧皆山,正是一夫当关之状。

    赵璟煊暗自一叹,视线晃过草屋旁满满当当的绿树,猛然忆起那该是梅花,只是如今正值炎夏,便无花只余绿叶,葱茏一片,细细徐开。

    梅花香自苦寒来,赵璟煊轻出一口气,对那位廉亲王的好奇又增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