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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广西王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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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庆十七年五月初五,帝崩,尊谥高宗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宏德睿孝纯皇帝,于乾清宫停灵四十九日。

    同年五月二十,太子赵璟熠继位,改元应天,行大典。立封皇长子赵逵橚为太子,追封已逝元太子妃秦氏为皇后,谥孝静庄惠安肃温诚协天佑圣文皇后,称静惠皇后。

    应天元年六月十四,英王抵广西,入主广西英王府。六月廿三,大行皇帝葬于帝陵。六月廿五,英王亲制祭文、表书抵京,尊奉新帝,俯首称臣。

    时间回到一月之前。

    太子赵璟熠登基大典当日,英王赵璟煊正纵马在往广西方向的官道之上疾行。

    五月初五先帝驾崩,皇城当中如同四溅火星一般的宦官经过重重驿站,将丧讯传向四面八方。赵璟煊收到消息的时间比全国通报更早,五月初六清晨,他刚刚从睡梦当中清醒,一身素白衣衫穿戴整齐的沈珵便已在外间候着了,几个丫头面色平静地进来为他洗漱整理,换好丧服,冬梅望过来略带担忧的眼神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还未束好的发,他快步走出内间,直接一把抓住了等候在外的沈珵的小臂。

    沈珵以掌心覆上赵璟煊握住他手臂的手背,手心很暖,使那紧握的十指不知不觉松了开来。沈珵虚握住那双有些瘦弱的手腕,将它们轻轻地放到赵璟煊身侧。

    沈珵道:“还望殿下节哀,切莫再伤了身体。”

    一句话肯定了赵璟煊的猜测,却也让他疯狂跳动的心不由自主地平息了下来。

    实际上他连“哀”的时间都没有,随着先帝驾崩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嗣皇帝即太子赵璟熠的一封手谕,实物要随着赴全国各地报丧的宦官送到赵璟煊手上,但消息却先一步抵达。

    召英王赵璟煊回京治丧。

    短短十个字,赵璟煊听后出神了有一刻钟。那顿饭赵璟煊食不知味,无论是依丧制选用的寡淡食材,还是按他自身的心境,皆是味同嚼蜡。

    吃到最后,赵璟煊轻轻地放下木筷,直接看向沈珵。

    “本王要回京。”他道。

    沈珵坐在他右下手处,并未动筷。闻得赵璟煊之言他轻轻一叹,如同早有预料,看向仿若已下定决心的英王,收起了往常的微笑,面上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肃然。

    “殿下,”他声音轻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先帝已逝,此刻回京再无助益,再者封地未至,殿下大病方愈,贸然回京伤及殿下尊体,便为不美。”

    沈珵这是在告诫他,此时不要意气用事。赵璟熠这记直钩,等的就是赵璟煊一时冲动回京,到那时就连硬碰硬都算不上,只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只要赵璟煊此时回京,他余生就再也别想踏出京城一步。

    赵璟煊盯住沈珵许久,对方神色不动,眼中肃然之色不改,却让人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了。

    他一刻钟内将这些事情来来回回思索了无数遍,其中关节自然想得清楚。赵璟熠这记直钩于他确是有十分效用,他的确有应了赵璟熠之命启程的想法,心中却是无比明白此事断然不可行。

    此言一出,一是为了发泄心中冲动,二来便是试探沈珵的态度。只是这样的试探本身便是存有遗漏,若是赵璟煊能想明白,沈珵自然是早就清楚了的,因而如今这般阻拦是本意还是作态,他也没有办法分清了。

    况且赵璟熠不下旨意,反而送来一封手谕,因还未登基倒是其次,这命令本身就留有一丝余地,这又是为什么?

    赵璟煊暂且不能细想,他却不知随同那封手谕一同前来的,还有一道货真价实的圣旨。只是那旨意却并非给英王,而是直接送到了征南将军沈珵手中。

    嗣皇帝赵璟熠命征南将军沈珵速回云南镇守,以防动乱,无旨意不得离职擅动。沈珵恭敬地接了旨,却不曾放宣旨宦官就此离开,而是当即修文一封,同早已备好的奏本分别封好,交给传旨宦官,快马回京。

    赵璟熠尚未登基,如今暂居于养心殿中,这日午前与众臣于西暖阁中议事稍歇,便有奏折随同一封信件送到太子案头。

    赵璟熠有过吩咐,有一部分人的奏章不必通过内阁,直接送到他案前便是。此回便数首次,奏折一到就有连升前来小声提醒,太子坐在御案前,没看奏折,直接将那封信拆开,薄薄两张信纸片刻间便能阅过。

    连升低着头站在阶下,不敢看太子的脸色,赵璟熠看过良久,不发一言,连升却能感到太子暴涨的怒气,如同要将这殿顶给冲破了去。

    没过多久,连升看到一只景德镇青花笔洗在他不远处炸开,爆裂开来的碎片压着两张略有褶皱的信纸,水迹浸透了纸张边缘。

    连升脊背僵硬,眼珠子都不敢有分毫移动,上头没有动静,他额角冒出了薄薄的冷汗。不知过了多久,连升心神一松,就听到上头传来太子的声音。

    赵璟熠将满腔怒火生生地压了下去,此刻语气冷漠,同方才濒临暴怒边缘的太子仿若不是一个人:“传本宫口谕,告诉沈珵,他之陈请,本宫准了。”

    最后一句似乎又有零星火光冒出,赵璟熠拂袖而去,留下这一地狼藉。连升不敢稍动,又在这暖阁中躬身站立了许久,才稍稍直起身来,小步走到门口,叫人来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水渍。

    他走到那一地碎片当中,屈膝弯身拾起了两张湿透的信纸,他目不斜视地将它们捧到案上摊开,余光却从那一片模糊了的字迹当中读出了使他倒吸一口冷气的信息。

    征南将军沈珵上表陈情,奏请太子准许先复先帝之遗命,再行新帝之旨意。表文遣词造句承转排布尽显工整雅致,行文之间没有半分逾越,但其中之意却实实在在是大逆不道又极为大胆,他语句委婉而诚恳,却是真真切切的抗旨不遵。

    无怪太子如此暴怒,实在是无可奈何,又气怒至极。

    连升悄悄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想起谋逆一案过去后,与三皇子仅两次的对面。那位如今丝毫不见出彩之处,又目不可视的英王,究竟是如何能够让先帝毫无芥蒂全力护他,如今又有背后站着安国公府的沈珵为他抗旨不遵?

    这样的揣度远在南地的赵璟煊自然不会知道,他顺应着沈珵的劝阻收回了回京之语,便在行会外见到了连夜整顿好的车马物件、仆从侍女。

    沈珵在他身后道:“以防万一,余下行程皆以快马代车驾,全速前行,以争三旬之内抵广西。”

    顿了一顿,沈珵轻声道:“只是赖王爷受苦,事发紧急,实为无奈之举。”

    赵璟煊点点头,这也正是他之想法,当今之时,只有以最快速度抵达封地,才能够保证最大程度的安全。只是这回事他能够想得明白,沈珵却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将一应事项尽皆布置好,面前诸多仆从夙夜的疲态尽显于面上。

    他转头看了沈珵一眼,就见沈珵面色平静,身着丧服白衣身姿却依旧挺拔,如竹亦如松。

    赵璟煊端看那翠竹青松之清气同山河锦绣之华彩糅合,却有自然无比之感,无分毫异样。他细想了想,只觉寻不出恰当的词句来形容这般气质,姿容仪态,不可一概而论;若非要举出一个词,大抵便只有“沈珵”二字,最为贴切。

    他在沈珵看过来之前收回视线,注视着眼前将要再度分离开的车驾侍从,联想到数月之前分离的仪仗,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未曾亲身证实之前,对于他那父皇已然离世之事,赵璟煊并无实感。如今心下一片漠然,脑中下意识思索过所有细节顾及全般,细致到连自身都震惊不已。

    只是眼下赶赴广西为重,旁的物事,问不出口的放在心底的,便等到一应安顿下来,再行考虑了。

    南下赶路枯燥,该有的排场却是丝毫不少,但赵璟煊遭逢大变之后便一直在用药,虽经这些时日身子日渐丰盈起来,到底内里还是虚乏,此番连日纵马已是不易,若不是有庆来每日为他舒缓一番,累日下来,赵璟煊只怕早已倒在半路,非但不能加快速度,反倒要拖慢行程。

    不过好在这般日日反复撑下来,赵璟煊倒也觉得自己体内不若往常一般空乏。只是不知庆来从何而来的那般手艺,两个相连大驿之间的路程一日走完,每到休整之时赵璟煊便绝腰腿酸痛不堪,全身的骨头筋肉仿佛都要撕裂开一般,每逢此时庆来便请为赵璟煊行推拿之术,随后默不作声地为赵璟煊舒筋活血,导引全身。

    这一套功夫下来,赵璟煊往往在中途之时便已熟睡过去,醒来之后全身不适消退许多,却也顾不得多言,一行人接着赶路,随后便是循环往复。

    沈珵白日里同赵璟煊策马并骑,说是并骑,到底还是守着礼落后了半个马身。赵璟煊有时恰好想到这人,便下意识回身去看,就能迎上那人视线。

    他骑在马上,腰背因衣衫贴合而延伸出一条紧绷的曲线,眼中便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神采。赵璟煊对上那如同淬了漏夜星芒的目光,几欲脱口的质问又不知不觉落回到了心里,等候那个能够问出口的时机。

    进入官驿之后,赵璟煊通常只有在第二日清晨出发之时才能见到沈珵。但有时沈珵在赵璟煊就寝前前来同他商议,便是送往京城的表文应如何撰写,赵璟煊过去十数年从未见过这般文字体式,但如今到底不是以往那个不知事的三皇子,这东西是他必须过目的,他也明白,因而一筹莫展。

    那赣州府内季氏宗族,嫡系长房庶子,同庆十六年江西省亚元季哲明虽已归入英王羽下,随同赵璟煊一行南下广西,但此文到底事关重大,非得赵璟煊亲自拟出一份表意之词不可,季哲明所能做的,也不过为其润色一番罢了。

    可怜英王殿下白日一路颠簸,夜里片刻也不得歇,便又在灯下随沈珵习那文章承转之法,往往到得最后甚至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便沉沉睡去。那几日赵璟煊即便白日里赶路也在思考,这篇表文文采如何倒是次要,如何使赵璟熠暂且信他并放下杀心,才是重中之重。

    为上者之道在善于制人,而精于用人。相比之下,他这个事必躬亲的英王当得却是酸楚了些,赵璟煊本以为途中时日皆是要在如此往复中消磨过去,不曾想两日过后庆来呈上来一份已拟好的表文,字迹是端正规矩的小楷,赵璟煊一眼便知是沈珵手笔。

    他拿过看了,条条陈情,面面俱到,便是无所遗漏的摹本,赵璟煊眼色一沉,但庆来在旁,他便唯有点了点头,细细重看一回,自己酝酿着就要提笔。只是沈珵此人似是掐准了时候请见,便使庆来退了下去,亲自呈上一份已然誊写工整的正稿。

    赵璟煊接过,粗略一扫便知其中遣词造句之斟酌,已是能够送到皇帝案前的程度。他看完把东西往案上一放,抬眼就将沈珵盯住。

    当日清晨得先帝驾崩噩耗,自季氏宗围一事过去也不过三日,一行人走得仓促,但一应事务皆是有条不紊地解决,当日赣州知府同一众官吏、赣州行会会首在内数十人并刘、杨两族族长同那日在场族人近百人将英王一行恭送出城,也属离京南下以来最为隆重的一次。

    季哲明同贺去静静地隐于队列最末,并未主动上前多言。赵璟煊余光扫过他,便忆起整件事来龙去脉。起初不过他于季哲明此人有所留意,并未过多关注,随后却有沈珵主动提及此人来历,其后季哲明遭人陷害,又有沈珵授意指点其友人前来寻他相助解难,便是为了使他借此将季哲明收入麾下为他所用。

    到后来派庆来前去同赣州知府详谈,借商人之口使他明晰其中究竟,又设计使季氏按捺不住主动派人前来杀人灭口,亲自调亲卫前往季氏宗围,不过为了镇住最后的场面。而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其目的却只是使赵璟煊手下明里多了一位可用之人,暗中沟通赣州知府这一条线……

    皆是于英王有益之成效,却无半点为太子打算之意。赵璟煊联想到往日身在河南之时对那被族中除籍之侯昀施以援手,又以再不能翻身之意图谋逆之罪名将太子一派重臣剔除,到后来河南左布政使见过赵璟煊,又有元湖南巡抚“恰巧”经过河南,被封为钦差前来参见英王……

    桩桩件件连结起来,赵璟煊便觉有一张网正在自己身后成型,但这回他不再是网中连挣扎也无力的飞虫,而成为从高处俯瞰其中的观察者。想通这个关节,再回顾除夕当日沈珵之言,却不见了那时嗤之以鼻的冷笑,而是替换上将信将疑的试探,却数次欲言又止。

    他往日对于沈珵此人但凡提及必定变色的极端厌恶,已不知在何时被冲淡而去。知晓沈珵奉旨相护便罢,却缘何此人在得知先帝驾崩消息之后,还能够果断吩咐立刻全力南下,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沈珵近一年以来之举动,此时在赵璟煊看来,无不是趋害避利之行为,即便他身负旨意,后有倚仗,但昔日真龙血脉之势、如今九五至尊之威,尤其是能够容旁人一次又一次挑衅的?

    赵璟煊不清楚沈珵这么做缘由为何,又有何目的,只是沈珵一路护送,又一路相助,怎么会是仅仅一道旨意能够尽数包圆的?近十数日他曾数度要问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到后来都是问不出口。他也曾决心抵达广西安顿下来之后,再行计议,只是眼下这文章字字句句俱是英王立场,方方面面皆为英王着想,赵璟煊即便再不通文理,也知这般呈上文章绝不可能是随手拈来之举。

    他盯住沈珵的眼睛,官驿之中灯火明亮,但到底夜色深重,沈珵逆光而立,面容便显得晦暗起来,只是从其声音听来,沈珵显然不为这般注视所动,语调依旧平静:“……观王爷近两日所列条陈,在下斗胆拟写一封请王爷过目,觍颜续添二三拙见,不知王爷……”

    沈珵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俊朗面容,视线落入那一双清亮的瞳仁当中,微一笑:“……意下如何?”

    两人气息相闻,沈珵神情不变,赵璟煊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许,一双眼睛紧紧地将他看住,而后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目光仿佛都随之软化了下来。

    “劳你这些时候费心费力,只是先皇去了这些日子,若是因先皇遗命而得罪了新帝,到底还是不值当的。”

    昨日得的消息,三日前赵璟熠已行大典,继位为新皇。赵璟煊方才脑中灵光乍现,便不能确认此事究竟有安国公府的意思,还是仅仅是沈珵一人决意如此。

    他出手试探,便刻意如此相问,却没想到眼前沈珵微垂眼睫,像极了另一个动作的预兆。赵璟煊全身一僵,又悄悄退开些许,抬眼就见沈珵目露笑意,正望着他。

    赵璟煊不曾见过海,南下经江西境内时,鄱阳湖之景也未能入眼。但他所能想象到的万顷碧波只一缕春风扰动,如今便现于面前之人眼中。

    只是他出口之语,却让赵璟煊霎时失了所有试探之心。

    沈珵轻声道:“先帝驾崩,这些时日王爷想必哀思难抑。无处可发之时,不若托情于笔端,若成文章,先帝之灵亦可慰。”

    赵璟煊闻言就是一怔,面上笑容刹那间尽数收敛。

    “你说得是。”

    他全身仿佛都松垮下来,面无表情地回到案边坐下,看着案上的纸笔有些发愣。

    沈珵站在原地看他,不再出声。半晌赵璟煊长出一口气,往沈珵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祭文……”

    他顿了片刻,“我亲自写。”

    沈珵眼中笑意褪去,唇角弧度不变,径自躬身一礼,不再言语。

    二更时,庆来捧着一只瓷瓶,进来正要催促赵璟煊该歇息了,却见他闻声抬眼看来,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水光。

    庆来闭了嘴,不发一言走上前去,就见赵璟煊面上尽是疲态,悬腕的姿势却依然规整,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将笔搁下收好一旁墨迹已然干透的黄纸,才终于略弯了腰靠在椅背上。

    “今日不必了。”赵璟煊垂首闭着眼,两指揉了揉额角。

    庆来低声应是,将手中瓷瓶寻了一处放下,就要出去叫人前来为赵璟煊更衣。

    赵璟煊叫住他,指了指他刚才放下的东西。

    “那是什么?”

    庆来道:“是军中专治跌打、舒经活络的药酒。”

    赵璟煊点点头,没再过多关注,就道:“你去季哲明那处看看,若是不曾睡下,便让他过来。”

    庆来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将季哲明领了过来。

    赵璟煊看他衣衫发髻俱是一丝不苟,目光也是清明无睡意,便知他确是此时还未就寝,并非让人匆匆叫醒。

    季哲明上前施一礼,便问王爷可是有何疑惑难解。

    赵璟煊也不怪,让他坐了,就道:“实为夜中偶有所感,只是寻遍同行诸人皆不可为比照,便只好寻了你来。”

    季哲明一笑:“王爷请讲。”

    赵璟煊眨了眨眼,五指虚握掩唇轻咳一声,道:“你以往,可曾有过婚配?”

    季哲明闻言一愣,狐疑地看了赵璟煊一眼,也随着他一眨眼,而后苦笑道:“曾有婚约。”

    这回轮到赵璟煊愣了,他没想到歪打正着,却真是有的。先前所闻所谓季哲明过往究竟,也不见得就听得全了。

    即使如此,他也来了几分兴致,就道:“哦?”

    季哲明见赵璟煊神情,便知英王是兴致上来了,心下苦笑,但毕竟并非什么不可说的事情,既然王爷有兴趣,他便整理一番,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

    原来这事还同他后来被陷害被迫进入行会做杂役有些关系,那曾经同他有过婚约的女子,正是赣州府中那杨家族长之女,那女子同为庶出,与季哲明之出身倒算是门当户对。

    只是那杨家之女同季哲明年纪相差十岁,季哲明父亲尚在之时,坚持族中不入童养媳,又因季哲明一心科考,便只定了婚约,不曾完婚。谁知那年季哲明失怙,丧期一过那杨家便派了人前来,存的便是悔婚的心思。季哲明明白是因他身后没了依仗,心中也能理解,但他虽无心于此,却也不能一失了父亲就让人如此欺辱,凭白使旁人看了笑话。

    “季某当日只顾维持长房脸面,却不曾顾及女儿花期,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

    他当时一口拒绝,只想着孝期过去,自己进试得了功名,是成是离,再看那杨家女儿如何选择。只是没想到这般想法到底只是一厢情愿,杨家等不了那些时候,他们明白这庶女配不上季家二房嫡子,却也不愿再将女儿嫁给一个失了势的庶子,便急急地要另寻出路。

    “可曾寻到了?”赵璟煊问。

    季哲明有些感叹道:“是刘家三房的庶子,三房一脉在刘家很有些地位,他们本应是天作之合,只是我当时不知好歹……”

    赵璟煊皱眉道:“分明是他们背信弃义在先,你之做法或有欠妥之处,却谈不上不知好歹的。如此情状,若是你自己看轻自己,又为旁人冠以’天作之合’之名,倒是辱没这个词了。”

    季哲明闻言失语,看了赵璟煊片刻,才起身行了一礼,又苦笑道:“季某自以为看清看透,却没想到纠缠许久,仍在妄中。今日受教于王爷。”

    赵璟煊摆摆手,就道:“只是旁观者清罢了。本王当日观你之气节,便知士子风骨,百折不屈;亦可如刀,亦可如剑。当日本王之言,任何时候都作数,你也无须过于执着过往,逝者如斯,来者亦成往昔。”

    季哲明淡淡笑着点点头,却不言语。赵璟煊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他进入行会之事,果然不止季氏一族这么简单,当日三族齐聚季家吵得不可开交,便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只是如今距那赣州府也有数百里,如今格局已然不同,再去纠缠那一府之事,却是空费光阴了。

    赵璟煊想起他唤季哲明前来之缘由,又是轻咳一声,低声道:“不过有一事还是弄明白为好。”

    季哲明没反应过来,连忙道:“王爷请讲。”

    “你可曾心悦过那杨家之女?”赵璟煊道。

    季哲明哑然失笑,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莫说季某从未见过那位杨姑娘,就是见了,不过匆匆一眼,季某长那位杨姑娘十年,若说有倾慕之心,都是诳人的了。”

    赵璟煊若有所思,便似仍有话说,季哲明见状只有苦笑,只是还未等赵璟煊想个明白说出口,外头庆来便来扣门了。

    赵璟煊淡淡应了,面上似有遗憾似有了悟,便同季哲明说明日再续。季哲明行了礼退下,出门之时轻轻松了一口气,余光一扫,却见廊下有一人影。

    沈珵淡笑示意他不必出声,季哲明颔首明了,便默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