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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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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大雨将临,昼若暮色。

    一辆华丽马车自西城驶来,自西侧门进宫经乾清门入内廷驶至承乾宫外,一路畅通无阻。马车停下,车门打开,有伶俐丫头先行下来放好矮凳,又有丫头打起帘子,露出车内侧影,便有前后宫人垂首肃立,静默恭谨。

    一应事物具备,方有一宫装美妇扶着丫头下得车来,站定四望,视线所过之处,宫人愈发垂下头去,不敢摄其锋芒。

    美妇扶了扶鬓发,径直往宫门去,身后一众丫头默然跟随,就见宫门处有一人急忙迎了上来,走到近前躬身道:“见过长公主殿下,皇上已在里头等着殿下了。”

    栖霞长公主略一停顿,往宫门外墙边看了一眼,而后侧目道:“有些时候没见,吴公公如今意气风发,更胜以往啊。”

    吴顺嘴一咧,苦笑道:“殿下莫要取笑奴婢了,本分之外,不敢有他求。”

    “行了。”长公主略一笑,就道,“你们也别跟着了,在外头候着吧。”

    一众丫头并吴顺便依言一同止了步,长公主独自走到宫门外,似是等候在门外的人这才上前见了礼,恭声道:“舅母。”

    “在宫里便称长公主罢。”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止步道,“太子这也是要进宫去?”

    太子从善如流:“方从父皇处出来,听闻长公主前来,便在此等候。”

    长公主微笑道:“太子有心。如今太子妃身子越发重了,身侧是少不得人的,太子平日若无事便无需来府上探望,左右本宫同驸马身子还算康健,眼下这时候,还是以太子妃为上。”

    太子躬身道:“侄儿明白。”

    “本宫这便进去了。”长公主一颔首,转身走了,“太子回吧。”

    太子躬身相送,直到长公主进了宫门许久,方才直起身来。

    “殿下?”连升从一旁出来,见太子正在出神,不由出声提醒。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分明是午后时分,却如同到了傍晚掌灯时刻。身后的承乾宫如今便已是点起了灯,宫室明亮,外头却仍是暗沉无比,隐约间有两三水珠落了下来,落在掌心,没入发间。

    太子合起手掌,掌心那些微的水渍片刻便消散而去。他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承乾宫,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走罢,回东宫。”

    用罢午饭,世子随着安国公进了书房。

    近来府中上下气氛颇为凝滞,几位庶出的小姐闭紧了院门不问家事,往日常来的公子哥儿们也不见人影,夫人干脆辟了个佛堂开始焚香抄经……下人们都是会看眼色的,这般情势下,众人也就收了心安安分分做事,不该听的不该说的一律闭了口耳。

    方才夫人使人收拾了马车进宫,这会儿世子也被安国公叫去书房,有些阅历的老人预感着大约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无知无觉的年轻人也被老人叮嘱着,走路连大气也不敢乱出。

    该是天气的缘故。书房里安国公负手站在窗前,感受着风吹过肩头落在案上,拂开了被信封压着的薄薄信纸,蝇头小楷,墨迹如新。世子立于案前,对信上所写全然没有兴趣,他盯着安国公的背影,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道:“父亲……”

    安国公偏过头,见沈珏神情,便知他要说些什么。

    沈珏神情挣扎,只唤了一声便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安国公见他这般模样,挥挥手示意自己明白,而后径自道:

    ”老二近来信件,你可曾都看了?“

    沈珏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虽曾以淡然语气对景莲说,他沈珏以及现在乃至未来的安国公府将会支持沈珵的任何选择,但事到临头,意见真正产生分歧之时,他却不知如何自处了。

    而父亲对于二弟选择的肯定,更是使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试着去理解,但却做不到真正设身处地;他需要一个有力的解释,但父亲的点拨仍是不曾足够。

    好在安国公清楚他的状态,也未曾动怒。

    “如今情状,并非我们逼迫而至,你先前所生之疑惑,如今正是所谓时机。”安国公慢慢道,“这是他自身的气运,珏儿,身为世子,你有自己的决断并无过错。只是你不信为父的判断,你二弟的选择,你母亲的坚持……也该信你自己的眼睛,看他到那时能否抓住这一丝转机……”

    安国公转过头看着窗外,云层之上,似有一只雄鹰正盘旋不去。

    “若是生生错过,便只能算他不够珍惜了。”

    安国公语气中有几分冷漠意味,沈珏听了出来,思及过往种种,便愈觉不忍:“可是物极必反,就算父亲承诺不做逼迫,他身上压力又岂会少了?”

    听得此话 ,安国公转过身来,盯着沈珏面上不忍神情,反而动了怒。

    “你既知物极必反,又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当你只是打抱不平,却不想你当真是糊涂!”

    沈珏什么都不想,先低头认了错:“是,父亲,儿子糊涂了。”

    安国公见儿子这般,也叹了口气,又缓和了语气道:“你当国家大事是什么?那位置便是你们幼时那几句逢场作戏可相与的?”

    沈珏垂首不语。

    安国公见他神情,也知今日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了,心下微叹,口中便道:“今日所言,你同他提及也好,不提也罢,便使他有个准备。”

    沈珏低声应是,说完就要退下。走到门边时,就听安国公又道:“他并非愚钝之人,也非三岁稚儿,吾儿切莫关心致乱,反倒落了下乘。”

    沈珏闻言,脚步一顿,又应了一声,才退出去,阖上了门。

    安国公在书房内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转过身,便觉细密的雨丝飘了过来,一眼望去,窗外的草木都仿佛被蒙上了层层雾气,越发看不清晰了。

    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啼,安国公抬头,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

    “山雨欲来啊……”

    长公主独自入了承乾宫,宫中灯火明亮,只是宫人静默如同泥塑,只在长公主经过时躬身行礼,反倒使人生出悚然之感。只是长公主倒不惧,偌大的宫殿中只听闻她脚步声径直延至皇帝寝殿,在床前停了下来。

    “二皇兄。”

    皇帝正闭目靠在榻上,闻声睁开了眼,见到依旧如同当年一般颜色惊人的长公主,眼中神色柔和了些许,下颌微抬:“坐吧。”

    一旁姜全连忙使人抬过铺了上好锦缎的雕花木椅,服侍着长公主坐了下来。

    长公主坐下也是仪态端正,她手抚腕上玉镯,看着吩咐了一句便不再出声的皇帝,一时也静默不语。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皇帝回过神来,看着长公主道:“你如今还是这般风华慑人,朕却是满头白发,枯木再难逢春了。”

    长公主仔细看了看,便见皇上发丝确是霜色多过青黑,明明元日祭天之时还颇壮硕,短短两月间便老了十岁有余,健壮的身体也迅速消瘦下来。

    缘由为何,几人都是心知肚明。

    “皇上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夙夜操劳,当真是贤明仁德之君。”长公主语气平淡道。

    皇帝笑了笑,他这段时间精神不济,便时常梦到过往诸事,如今长公主身在眼前,便令他的眼神复杂起来,气势也卸下了几分,身为帝王,若是放下一贯高深莫测的架势,倒是颇有几分迷惑之感。

    “小七,二十年了。”皇帝的声音轻缓下来,便丝毫没有了那个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君主模样,倒像个温和的兄长,正要同幼妹忆及过往,“当年再如何年少轻狂,如今也只剩我们四人,到了这个地步,对还是错,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长公主闻得此言,心内便冷了下来,她看着如今不到四十便已迟暮的皇帝,若进宫之前还存有一次侥幸的期望,如今便已俱化作满心嘲讽,而后轻笑了一声。

    “于二皇兄而言,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争的了。”长公主手抚玉镯,轻声道,“对与不对,全凭皇兄说了算,一口气既能闷在胸中二十年,便让它继续如此,也算不得什么。”

    皇帝摇摇头,先前略带浑浊的眼睛也再度变得深沉起来。长公主性子如何,他是明白的,倒不如说他们这一脉相承的脾性,两人都清楚,谁也不能轻易说服了谁。

    “我已是时日无多,过去的事情,都是我们这些人之间的糊涂账。”皇帝盯着长公主,低声道,“我死了,便让它过去吧。”

    长公主笑出声来,她笑着摇头,静默片刻,还是轻叹道:“到得如今,二皇兄竟是这般天真不成?”

    皇帝看着她,目光依旧复杂:“寻常人生于世,平安无事之外,若有他求,只怕得不偿失。”

    这似教导似威胁,若放在以往,长公主大概还要掂量一番,只是到得如今,几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既能以公主之身护持夫家繁荣,又有震慑朝内外的手段,便是心中从来没有“投鼠忌器”一词。

    面前纵然是皇帝,该说的,她也还是要说。

    “聪明人糊涂至今,”长公主笑着回道,“一时英明之余,诸多伎俩,也是功不抵过。”

    长公主独自前来,也是独自离去。姜全退了出去,宫人在外头关上殿门,只留皇帝一人靠在榻上,双目微阖。

    皇后从外间进来,神情刻板而了无生气,珠钗环佩、礼仪定制一样不差,就如同宫中最为精致的木偶,美艳而冷漠。

    皇帝睁开眼睛,对皇后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吐了一口气道:“连你也要同朕来说那些话?”

    皇后对于这样的态度早已是习以为常,连眉毛都没动。

    “皇上以为臣妾要说什么。”

    皇帝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如同刀子一般落在皇后身上,执意要剖开血肉,剔出骨髓,找到那最深处的顽固。

    他淡淡道:“皇后自然是深明大义。”

    皇后抬了抬嘴角,道:“长公主有一点不错。”

    她全然不在意皇帝的眼神,自顾自平淡道:“皇上到如今竟是这般天真,糊涂至今,但凡有一丝清明,倒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地步。”

    皇帝听闻此言,反而一笑。

    “皇后同在局中,究竟谁也不比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