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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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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是何物倒也不致如此,赵璟煊听过各种志书,只是县志这种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听。

    前朝有一位大学士,在他的夫人逝世二十年之时写了一篇咏怀之文,这文章到如今还为人称道,读书之人无人不知,这文章里头就附上了他为夫人写的墓志。但赵璟煊从小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他能知道这篇文章,还是他母妃皇贵妃的缘故。

    小时候皇贵妃曾使他读了这篇文章,并逐字逐句同他解释。但当时他还太小,这文章对他来说委实太过冗长,至于母妃所说其中的深意,他也不能理解,至于读过后便忘了,现在除了大意,也记不起其中字句。

    赵璟煊只知墓志之类,但料想县志定与此不同,就等着沈珵解释。

    沈珵方才说昨日知县设宴,赵璟煊没去他便赴了宴,宴上知县就提起这事,说赵璟煊一行到达平遥那天,他正召集县内各年长有德者同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及各大小官吏往县外供奉着孔圣人的祠堂去,商议编写县志的事宜,并说县志一事事关全县百姓,他不敢托大才将县中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寻了去,以致怠慢了王爷一行。

    而听了赵璟煊问,沈珵也没什么反应,并不以赵璟煊不知为奇,直接就解释道:“王爷知国有史书,如《史记》《汉书》之类,便是记载国之大事以传后世。”

    赵璟煊就点头,这他还是知道的。

    沈珵就继续道:“国有国史,县有县志。国史载国之大事,县志便是记录县内事务,如县令在任所获政绩,县内之人所得功名,乃至县内灾事如地动干旱之类,俱是如实写入。”

    赵璟煊一听就明白了,这县志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县里的史书。他想到从前被外祖逼着听了几回《史记》,里头王侯将相,市井小人一应收罗,又联想《战国策》此类,就知道个大概了。

    “既是如此,合该是以此为重的。”赵璟煊不甚在意道,“这县志修了倒算是县令的一桩功德了,身后留名,这也是个法子。”

    沈珵就应了声,见他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有太大兴趣,也就没有多说。他先前观察赵璟煊也不像是在意知县未曾相迎的,便没把这事说出来,此时恰巧想到,就当个引子说了,因而又说到话本子上来

    有国史就有野史,赵璟煊听着点点头。野史他从舅舅那里也多少听了些,只觉无非是些风流艳史,也不很有兴趣。但沈珵说了他带来几个新鲜的话本子,据说是依某朝野史而改,哪朝哪代倒不清楚,只看在那个真的份上,才使人买了,现今打算送与赵璟煊。

    赵璟煊就笑着说些客气话,正要使庆来收了,想着这会儿他该走了。

    只是沈珵这回又道:“左右当下无事,不若我来为王爷念了。”

    赵璟煊自然是推拒的,只是拒绝了几次沈珵仍然坚持他留在车里念他拿来的话本子,赵璟煊也没了法子,只好装作欣然接受,就让庆来扶着自己在一边坐好了,听沈珵开始念。

    但赵璟煊这会儿已经有了些困意,他听了开头,只觉得这故事与往常那些话本子并无二致,就觉着自己要睡过去。但若是庆来他便可放心地随了自己的性子,然而偏偏是沈珵,他是不能睡的,就强撑着听了下去。

    沈珵与其说是念,不如说就是在讲一个故事。

    这故事说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皇帝微服南下,带了自己的三个子女一同出游,途经江南某地的一处名刹,几人被庙里的住持拦了下来,说要为皇帝的三个子女判诗。

    跟随皇帝南下的分别是当时的二皇子,五皇子和七公主。住持看了看二皇子和七公主的面相,很快写下了两句前人之语,装在锦囊里并吩咐回京方可打开。

    “那五皇子又是如何?”

    讲到这里沈珵顿了一下,赵璟煊没有听到下文,就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那五皇子面相,住持端看了许久。”沈珵道,“随后只是摇头。”

    皇帝本是不甚在意,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在九五之尊面前弄虚作假,但皇帝也是受不得隐瞒的,这住持对五皇子的一番动作很快使皇帝生了疑,便命住持说明缘由。

    那住持既是有这一看相的本事,自然是看得出这一行人身份不凡,是以再如何不可说,皇帝使人施了压,住持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了八个字。

    “天威难测,不可估量。”

    天下的皇帝再如何性格各异,都存在同一个毛病,那便是多疑。皇帝听了这话,当即就留了心,等到一众人回京之后,便命二皇子和七公主将那和尚给的锦囊打开,只见二皇子的判诗赫然是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而七公主的看起来便中规中矩,以《桃夭》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为判。

    七公主之词并无异样,令皇帝多心的便是二皇子的那一句。

    那时朝中东宫之位未定,底下臣子之中暗流涌动,皇帝是知道的。他本是属意二皇子,因二皇子才高望重,可堪大任。然五皇子在朝中也有着不小的势力,下江南之时正是两位皇子的派系之争最为激烈之时,皇帝在这时带着两个皇子南下,也是存了考校之意的。

    然谁也不知这途中插了一脚进来的和尚究竟是受人之托,还是仅为言物。

    但这和尚的判诗中意思很明显,五皇子的“天威难测,不可估量”,明眼人一看便知所言为何物,再结合二皇子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这五皇子便是今后继承大宝之人,而二皇子就应了这下一句命里无时莫强求,与皇位无缘了。

    然而若是东宫之位的决意有这么简单,朝中就不至于在当时还为这太子人选而天天当庭争议了。对于这判诗,皇帝自然是不信的,非但不信,反而怀疑是否有人刻意为之,妄图以这神怪之言对他加以干涉,以图改变最后的结局。

    于是皇帝当即便使密卫探查。

    沈珵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但这回赵璟煊没说话,事实上当他听到这故事中东宫之位未定,两皇子争太子之位之时,他就完全清醒了过来,没有漏掉沈珵的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听着。

    沈珵似乎只是思考了一下措辞,又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密卫传回来的消息中显示五皇子手下有人同那江南名刹中住持交往甚密,并且在此三月间,还有过信件来往,随后又将信件呈了上来。

    皇帝看过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就停了五皇子的所有职务,并罚其思过一年,不得外出。只因呈与皇帝的信件上详细地记述了五皇子的手下是如何同那住持商议布置,选定判词,又是如何假做为难引得皇帝注意,随后故弄玄虚说出八个字,只为了使皇帝相信五皇子便是命中注定的天子,随后依天意顺顺当当地立五皇子为太子。

    但他们过分低估了皇帝,也高估了自己的把戏,最终偷鸡不成,反而以欺瞒之罪被下了监牢,二皇子也在五皇子闭门思过的一年中被皇帝立为太子,最终断了五皇子一脉的念想。

    沈珵说到这里,赵璟煊已是牙关紧咬。他不知道沈珵说这个故事到底有何用意,是警告他不要玩这些把戏,还是旁的什么?他现在突然对自己不能视物的眼睛感到了一丝怨恨,如果此时能够看清沈珵的表情,至少能对他的用意有一两分的猜测,而不是看着一片黑暗,耳边回响着这个人说的一字一句,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

    更要命的是,他不能撕破这层窗户纸。沈珵前来只是因为好心想要给他讲故事,话本情节虽新,却也是真真切切的故事,他若是打断,那就是他心中有鬼,因一个故事就能心神不宁,定是有非分之想。

    怎么样才能不多想,赵璟煊不知道。那些事情并不是经过了几个月没有人提起就能被自然地淡忘的,如果这么容易就忘了,就算他现在下去见母妃和外祖,也只能得到寒心的眼神了。

    沈珵接下来什么都没说,赵璟煊因顾虑着,并不敢表现出些微的情绪,只将自己的表情收敛到最规矩的地步,深深地吸气,问道:“后来如何了?”

    这句话里是否带有连赵璟煊自己都觉察不了的怒气,庆来不得而知,观察沈珵的面部变化,也得不到任何信息。庆来就坐在一旁,看着赵璟煊在内间坐得越发端正,双目无神却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在刑场上垂死挣扎的死囚。

    庆来很快就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将王爷比作死囚,说出去就是犯上的大罪。他很快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又看看已经悄无声息移动到马车外的沈珵背影,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往赵璟煊那里瞟。

    很快沈珵回来坐好,赵璟煊感到车停了下来。

    沈珵说这仅仅是这个故事的一个起始点,往后更多的故事,只能留到日后来讲了。他见赵璟煊淡定又状似遗憾地点了点头,又说现在已到了午时,车队到达了一处驿馆,该用午膳了。

    赵璟煊就平静地答应了,又麻烦庆来出去打点,自己以回味之故留在车中稍歇息。庆来应了就下了车去,沈珵自然跟着出去,临走前同赵璟煊对答,两人俱是平淡如水,仿佛沈珵刚才仅仅是讲了一个消遣时间的故事。

    等到确定车中已无旁人的气息,赵璟煊挺直的腰杆才终于松懈似的弯了下来。他靠在身后的车壁上,手边锦被的触感唤不回他的丝毫思绪,他只闭着眼睛满脸疲惫,仿佛连喘息都费尽全身力气。

    文昶开的药制成药丸,每日午膳前服用,药瓶就在赵璟煊贴身的衣袋里。他此刻靠在车壁上,如柳条一般的手臂伸进衣袋中掏出掌心大小的药瓶,两手颤抖着打开瓶口的栓塞,倒出三颗,连水都毫不在意,仰头就将小指大小的药丸吞下。

    明明只是调理的丸药,他却像是饮下鸩酒般干脆利落,仿佛这三颗小小的丸药能如同毒酒一般带给他解脱,带他去往没有任何倾轧的极乐世界。

    “这样吃法,怕是要阻了食道。”一个声音响起来,“王爷不若喝些水罢。”

    赵璟煊立时就被药丸卡住了喉口,一个气息不顺,就弯腰剧咳起来。咳到眼角泛出了泪花,赵璟煊憋着气息将喉口的丸药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感到有人捉住自己的手,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心。

    “吃药这种事情,合该让庆来他们来服侍的。”沈珵把茶递给了赵璟煊,就坐到了一旁,慢慢道,“王爷如今身有不便,更是要小心着些才对。”

    赵璟煊已经不想去追究沈珵明明已经出了马车去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刚才的状态被他看去了多少。他如今是无法视物,现下连听觉都无法依靠了,真真正正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在意这些又有何用。

    接过温热的茶盏,赵璟煊慢慢坐直了,抬手状若不经意地拂去了眼角的湿润,双手扶着茶盏喝了两口热茶,感到气息平复了些许,体内疲惫之感未消。

    “将军说的是。”赵璟煊摸索着将茶盏放在了小几上,平静道,“是我心急了。如今将军去而复返,可是外头一应都已备好了?”

    若是备好了自该是有庆来来叫的,如今四个丫头也没在,该是被支使着去做旁的事去了。

    沈珵也知道外头一切都没好,就说:“庆来到底不放心王爷一人留在车上,便请我回来照看着些。”

    两人都知道沈珵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心照不宣地当他是真的,赵璟煊就接道:“下人无礼,任是如何也不敢支使将军的。我在这里向将军赔不是。”

    “王爷的不是我是不敢接的。”沈珵语气无起伏,“臣子所该行之事,王爷无需如此客气。”

    赵璟煊又同他你来我往一番,只觉如今同沈珵对话的仿佛是自己又不是,他一字一句出口全凭刹那间的思量,整个人就如同虚浮在半空中,意识落在一团棉花中似的,面前的沈珵即使出声,也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王爷想必是累了。”沈珵说,“午歇之时臣便不打搅了。”

    赵璟煊心下松了一口气,沈珵又说十日后将要进入河南境内,在边境小城略作停留。赵璟煊听了表示他知道了,又扯了几句才等到庆来和春桃来唤他们下车略作修整后进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