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Chapter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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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人有多大几率会记得自己六岁时的玩伴?

    总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不是一件值得开心和庆幸的事情了。

    小时候我父母忙于工作,每逢暑假就把我扔到外婆外公家里,一时让老头儿老太太平日里有事可做,二是有人监督我好好做暑假作业。

    外公年轻时叱咤商海,老来攒下不少积蓄,当儿女都另有营生不需要他们照应的时候,就和外婆一起搬到山上的别墅里颐养天年。在我有关童年的记忆中,那座山上贵得发疯的小区里就没住几户人家,除了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全是那些镶着金牙的凶残暴发户。

    当然,也有一家例外。

    遇见那家的孩子是在七月初一个酷热的午后,我躺在庭院里的白杨树下睡觉,外公外婆的午休时间是偷懒的好时候。林间静谧舒适,绿荫凉爽宜人,无奈隔半小时我就要被忽起忽灭的蝉鸣声吵醒一次,一而再再而三,第四次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头顶的树杈子上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儿的,眉清目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坐着不动就像个化了妆的人偶一样。

    这小子摇晃着两条腿向我搭话,语气没一点儿陌生的客气,喂。

    我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他,怎么了?

    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有条蛇过来了。

    一听这话我腾得蹿起三尺高,那点儿瞌睡全给吓跑了,太阳照着我,冷汗顺脖子扑簌簌的流,大声问他,哪儿呢?哪儿呢?

    他却跳下来,笑眯眯地、邀功领赏似的冲我甩甩手里那根奄奄一息的“绳子”。

    别怕,这儿呢。

    ——十四年后,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肩宽腿长,眼神冷淡却又惑人,他经常出现在记者们的□□短炮和电视上的娱乐新闻里。此时他即将去参加一档电视节目,不得已从训练里抽身,时间紧迫,节目组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原本要一件一件完成的事情必须挤在一起同时进行,他换着衣服,而随行的化妆师正站在凳子上、用一把刷子刷过他浓墨似的眉峰,他眉头猝然一皱,对着在他耳边低语的经纪人说,“什么?”

    “腿摔伤了?”

    我们这帮临时休息的人都愣住了。

    待想及那位和他跳配合的女搭档,我们陡然意识到那位同伴,昨晚出了公司就没再回来。

    我们都住在公司分配的独栋公寓里,男的住一套女的住一套,昨晚我们几个男的还是老样子,看球泡澡玩游戏,压根儿没听说这个事儿,想来女孩儿们也都把它当成了普通的夜不归宿,毕竟小情侣见面和好了,下一步怎么说都是出去开房,没我们掺和的地儿。

    谁知那女孩因为和男友在马路边发生口角,拌嘴时互相推搡,被往来的汽车刮倒了。人昨夜就送医院了,据说伤势不算很重,轻微程度的骨裂而已,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万幸。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问题的关键也在腿上。

    “伤筋动骨一百天。”经纪人踮着脚为他递上外套:“然而还有两周就要打歌了!还有发布会!

    怎么办!Dancer临时换人吗?”

    毋庸置疑,伴舞是live不可或缺的角色,舞台表演可能直接影响新歌打榜,说句冷血的话,这个事故确实出得不是时候。

    “早下决定吧。”

    她边以商榷的口吻征求花梵的意见,边将手里夹着笔的备忘录翻得哗哗直响,没有因为突发意外自乱阵脚,而是积极镇定的寻找对策。“发布会肯定不能推迟,这是死的,只能在两天内找好替补,早点想办法,现去学舞步还来得及。”

    后来花梵有什么表示,我没看清,那头编舞老师回到练习室来,叫我们排好队形再跳一遍。我一扭头的工夫,花梵就披上外套出发了,他今天穿了身灰色压深褐色格纹的西装,英伦风,古铜色的怀表一端夹在皮带扣上,一端塞进裤子口袋,细细的表链精致却又随意的露在外面,消失在门外的还是那张淡漠的脸,仿佛整件事与他毫无关联,他不会为此遭受任何不利影响。

    ——喜怒不形于色,冷暖未必知;不轻视他人,却也吝于表达关心。

    大概他就是这样的人。

    当天傍晚我们结束了例行练习,剩下七个人买了点水果鲜花之类的慰问品,一同去医院看望受伤的女孩,事先没打招呼,所以她看见我们的时候挺高兴的,以为这是个惊喜,把床边那个直到昨天还对她大呼小叫的男人赶出病房,拎着一篮苹果灰溜溜的削。

    “其实昨天是我自己不好。”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把他给吓坏了,看护我一整夜呢。”

    “就是的。”女孩子们纷纷劝道:“不要吵架啦。”

    她点点头,继而哭丧着脸谈起自己的工作,觉得大难临头:“我完了,我腿成这样了还怎么给男神伴舞,我还不如撞死算了。”

    “别这么说!”

    “男朋友(她们给花梵取的爱称,可以,这很爱)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出个人顶替你。”

    “那违约金呢?”

    我没参与谈话,摊开两条腿坐在沙发上,咔嚓咬了一口苹果,声音似乎有点大了,他们都扭头看我。

    吓得我都不敢嚼了。

    必须说点儿什么。

    “他……花先生人那么好怎么可能让你赔。”

    我发誓这里没有一个唾沫星子是真心的。

    附和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

    “那是当然。”

    男人摘下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面无表情的与我对望半晌,美色当前我一时忘记移开目光,怔忡间

    仿佛出现幻觉。

    他朝我一眨眼。

    “知念真懂我。”

    你是不是有病。

    突然造访的男人还穿着出现在电视节目里的那身衣服,身边谁也没跟,脸上仍带着妆,发丝蓬松,略显出匆忙的凌乱。

    但他的表情是一贯的平淡,仿佛刚刚冲我眨眼只是我单方面的错认。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感动得要命,还没听说过哪个明星会亲自来看望受伤的伴舞的,他们赶通

    告都赶不及,谁会这么有人情味。

    “合同期间出了事故,不算违约。”他说,“医药费我垫了。”

    “啊……啊!”女孩子情绪激动,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谢谢花先生……!”

    他却看似冷漠的挥了挥手。

    “举手之劳。”

    当晚我们从医院离开,回公司开了个紧急会议,由花梵的经纪人和制作人共同主持,大致上谈了目前我们面临的问题。

    缺了一个人的团队该怎么办?

    事情的解决办法有两个:要么重新找一个女舞伴,三天内学会并熟练编舞,下周拍MV宣传片;要

    么从现有的队伍里出个人和花梵做搭档,处在同一队伍对彼此的舞步都不算陌生,只需要重新变更一下队形。

    这次几乎是所有人都排除了第一个方案——因为重新找人怎么想都不现实,别说学舞需要时间,找人同样需要,也不一定能找到像之前那么合适的,更何况练过集体舞和双人舞的人都知道,肢体的默契和眼神的交流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

    但是当大家都打算投第二个方案一票,花梵本人却提出了异议。

    “如果原先的队形里又少了一个女孩儿,会不会影响视觉效果?”

    于是我们刚举起来的手都放下了。

    会议室里一片岑寂,灯光由上至下照着制作人的脸,他嘴唇动了动,连带着一圈修剪整齐的胡子也跟着动,挽在胸前的双手松开了撑着桌子,问坐在一旁表情仿佛在走神的花梵:“花先生您怎么看?”

    全公司上下、整个制作班子都供着这一尊大佛,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天王,所以他一开口大家都下意识的紧张,心想,完了,皇上有话说。

    花梵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这是人困倦时用来提神的小动作,我想我们这个短会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只听他说:“之前她跟我跳配合的时候,四男三女插空站,队形正好,眼下如果我再分走一个女孩儿,看起来就太不均衡了。”

    制作人捻着下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哦……”

    “分给我一个男舞伴,剩下六个人,三男三女,队形也不用大改了。”他交替了一下翘起的二郎腿,从身后喘着气的助理手里接过一杯现从楼下提上来的热咖啡,以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姿势吹开热烟,喝了一口:“您看如何。”

    制作人和编导交换了一个迟疑的眼神,又将这个眼神抛给经纪人,但经纪人到底跟主子一条心,她毫不留情地把这个眼神避开了:“暂时就这么定吧,还有半个月打歌,咱们耽误不起了,准备一下……花老师你明天就得把人选定了,你看你……”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感觉捕风捉影,没什么来由,就像学生时代的课堂上每次老师点名,全班的人都低着头,你心跳一加快,不知道为什么,下一个听见的名字绝对他妈的是你。

    特别邪性。

    “知念。”花梵放下杯子就往外走,好像擅自岔开了话题,上下文之间明明没有任何衔接,听起来就跟一件事儿似的:“昨天的舞还没教完,麻烦你了。”

    我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

    连花梵的经纪人都眼神古怪的看我,好像我和花梵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吧,如果六岁那年在一起玩了一个暑假也算的话。

    我有种迫切的冲动,就是揪着他大几千块的衬衫当面质问他,但我没这个胆子,我冲上去的瞬间一定会被门外那两个五大三粗筋肉虬结的保镖按倒在地,甚至等不到我开口说话。

    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谁?

    你为什么和谢知念这个人过不去?

    但是最终我也没问出口,决心当一个奴颜婢膝的傻白甜,走可持续发展道路,不至于作死和老大翻脸被他炒鱿鱼。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他等我进来后才主动按了楼层的按键,电梯平稳上升,带着呼呼的风声。

    他忽然开始脱衣服。

    我吓得整个人都贴在电梯滑溜溜的反光墙上,上牙磕下牙地说:“花老师,我不想闹绯闻,您再考虑考虑!”

    西装搭在手臂上的男人斜睨了我一眼,万般不屑地解开衬衣纽扣,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脑残——不,正常人看脑残也多少会有点怜悯。

    然后他闭上眼,骂都懒得骂我:“我穿成这样怎么跳舞。”

    我理亏地闭上嘴。

    再跟他说废话我就是傻逼。

    出电梯门的时候他已经脱得就剩一件短袖T恤,多余的衣服挂在练习室的衣架上,鞋柜上扔着他白天离开时脱下的卫衣,他顺手拿起来套在头上,原本规规矩矩梳在耳后的黑发被弄散了,遮住一点眼睛。

    我摁开房间的灯时,他就那样低头看着我,说:“跳到十点就行。”

    我点点头。

    “昨天练到哪儿了。”

    我分开双脚在镜子前站定,身体转向一侧,想给他示意一下昨天练习到的动作,他又发话:“就你了。”

    我拿着遥控器把伴奏声音调大,装聋作哑。

    “谢知念。”

    他一只手抓住我的上衣衣摆,就像在自己家随手从桌上抓一杯水似的,我眼角余光能看见我们俩映在镜中的残影,他抵着我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拨正我的下巴。

    “你正合适。”

    这是他和之前那个女伴舞要表演的动作。

    我对上他的眼睛,像条快死的鱼一样,嘴不受控制地张合了半天:“哦。好。”

    我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