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ixia.c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朱明月忽而很想抬头,抬头看看这位刚刚篡权成功的男人,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在逼得自己的亲侄儿万念俱灰、不得不放火自焚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半晌,头顶上响起一个淡淡的“嗯”。

    然后,又问:“这火是怎么起的?”

    “臣女不知。”

    “那,他呢?”

    明月心里的弦蓦地一绷,谁?

    皇上?

    “皇、皇上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

    她支支吾吾,显出迟疑和惊诧,同时将一抹慌乱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

    朱明月觉得头顶上那人实在有必要仔细端详她的神态,由此判断她话里面的字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然而,那男子只是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一枚光润剔透的云子,不落,也不动,只是静默地拿着,连目光都不知是苍茫到了哪处。

    “那他,可有说过些什么?”

    “臣女不知。”

    “曾召见过何人?”

    “未尝。”

    简短的对答之后,又是许久的静默。

    鎏金窗扉外金合欢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宛若是谁的叹息。

    “靖难护主,你父是功臣,你亦是功不可没。”

    寥落的字句说完,头顶上的人没有再说下去。朱明月知道,自己该告退了。

    燕王似乎是累了。在经历过那么多场生生死死的战役,枕戈待旦、夙兴夜寐之后,在即将登上权力的最巅峰之前,已经很累很累。

    朱明月倒退着出了侧殿,又跟着领路的太监走出正殿,一直拐过殿前回廊,待那太监离开之后,她才靠着红漆廊柱,微喘着气息,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是因为爹爹吧。

    死心塌地地效忠,为了辅佐篡权几乎是豁出了全部身家性命,理所应当,燕王也将她当做了自己人,这才没有将她这个知情者灭口。

    朱明月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有所违逆和欺瞒,然而在那一夜,当他将火烛扔在帷幔上的时候,当他用决绝而悲怆的目光望向自己,朝着她伸出手的那一瞬,她终究是动摇了。

    五年相伴,她并非顽石。

    但这世上能让她珍视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对她而言,爹爹的位置更重要,阖家的平安更重要。她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领路的太监并未将她送很远,刚出了侧殿,就先行返回。临走时告诉她,那顶接她来的轿子停在了西华门外。朱明月熟知宫中的地形,知道奉天殿的侧殿离着西华门有不短的距离,想必是要她自己走过去了。

    眼下还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太监和宫女,也都被圈禁在各自伺候的地方,余下的后宫妃嫔,没有吩咐不得离开各自的寝殿,否则当以谋反论处。隔着月亮门和门口把守的侍卫,有些宫婢远远地望见是她,无不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可是文华殿前最得宠的女官呢。

    皇上身死,北军进驻皇宫,一个小小女官仍能在宫中随意行走,安之若素!有些心思通透的太监和老宫婢见状,纷纷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色;至于妃嫔,嫉恨之余,又是一片怨毒。

    朱明月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么多,沿着宫墙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穿过殿前广场和窄巷,拐出长长的廊庑,直到迎面碰到一个人。

    和尚。

    一袭黑色僧袍,显得身形单薄出尘,周身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仙风道骨。这样的打扮,应该是在寺庙里,能在皇宫里面出现的,只会是那一个。

    “姚公,许久不见。”

    朱明月敛襟颔首,朝着对方端然行礼。

    或许她该称呼他为“道衍法师”。

    与爹爹一样,他亦是燕王藩邸的心腹,却比爹爹的资历老很多——洪武十三年,燕王就藩北平;洪武十五年,太祖爷选高僧侍诸藩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这位“道衍法师”经人举荐,成为燕王的重要谋士,后随燕王至北平主持大寿寺。

    从那时开始,他便正式出入燕王藩邸,一路佐助燕王披荆斩棘、夺位密谋。论资排辈,他是北军麾下的第一谋臣、第一军师,出家为僧,却是道家弟子,修阴阳术数之学。朝中的传奇之流、阴狡诡秘一辈,他可推首位。

    很巧。

    但此时此刻在宫中碰到北军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情理之中。

    姚广孝眯起笑眼儿,望着她一会儿,才道:“月儿小姐见过王爷了?”

    多年未见,音容已改,笑貌依旧,熟悉得毫无一丝违和感。尤其是那身僧袍,仍是记忆中那一成不变的样子。

    朱明月心有叹息,颔首道:“是,小女刚从奉天殿的侧殿出来。”

    “对于此地,小姐算是老人儿了,可否赏脸陪贫僧走走?”姚广孝笑容可掬的态度,让人不忍拒绝。朱明月却隐有一种抗拒感。

    她垂首称“是”,侧身让他先行。

    “时光如沙砾流逝,一转眼物是人非,月儿小姐却出落得愈加明丽,令人赏心。不知这几年在宫中过得可好?”姚广孝微笑着问。

    “是的,多谢姚公关心。”

    姚广孝摸着下巴,笑呵呵道:“小姐跟以前相比可沉默寡言多了,不禁让贫僧想起多年前,月儿小姐还是稚龄女童时的天真烂漫,冰雪可人。”

    当初若非是他一眼相中,她也不会离开北平城来应天府,更不会进宫去当什么伴读。

    只因他卜卦与她说,若想保爹爹一世安平,她必定要进宫去策应。来京城的那年,她方七岁,被教导得通览群书、博闻强记。后经过两年的严苛训练,九岁时在宫中考核脱颖而出,甚至蒙太祖爷赏识,亲自指派给了皇太孙。自然,一直都是用的假名讳,假身份。

    而他身为佛门中人,却跟随燕王扎根在了北方苦寒之地,暗地里,又远远地布控着她们这些各有身份的“宫里人”,窃取情报,与北方战事相结合,一步步辅佐着野心勃勃的燕王问鼎权力的顶峰。

    两人顺着朱红的宫墙往北走,穿过廊前的配殿,就是通向西华门的殿前广场。宽阔而平直的大理石道上,有数百身着鸳鸯战袄的兵士,站在炎炎的烈日下,岿然不动。

    是北军。

    现在的宫城里面,也只剩下了北军。京畿旧部伤亡过半,剩下的残部都被严加看管起来。眼前这些列阵排兵的将士们,表情甚是严正肃穆,便是掌领宿将,哪有什么夺权得胜后的喜悦之色。

    也对,怎么高兴得起来呢。靖难之役,皇宫只是最后的一处,从北平打到应天府的路上,又死了多少人!沾了满手鲜血,踩着累累白骨,最终踏进这座代表着皇室无上尊崇和煊赫的皇城,不仅仅是高处不胜寒吧?她的这双手,都不是干净的,那么多无辜的人遭到屠戮之后,勤王之师里的每个人,又有哪个敢说自己能够逃脱杀孽的罪责?

    少女视线苍茫,许久都没说话。

    姚广孝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淡淡笑着说道:“自古成大事,不死几个人怎么行?成大事者,也必然不会将此放在心上。小姐面有不豫之色,该不是郁结于此,不得了脱吧?”

    几个人?